囚鸟
本文最后更新于:2019年11月14日 晚上
来源:微信公众号:秦朔朋友圈——囚鸟
作者: 忆湄
时间:2019.10.27
1
几年前当我走进一家大数据公司,我就开始怀疑这个时代真的还有多少自由人类。
大数据公司的CEO娴熟地展示他们引以自豪的生产资料,也就是这个时代的“石油”——数据,当然重点是对于人类的控制。你的数码足迹、交易记录、坐标位置、甚至脸部细微的肌肉变动,都被记录在案,然后精准投喂。
这年头控制不靠威胁,而是靠满足,铺天盖地的满足。据说如今能随时随地服务中国大城市一个普通人的人,比当年伺候路易十四的人还多。你我心知肚明,当隐私可作抵押,换取信用和舒适,每个人都是网中之鱼,甚至是,提线木偶。
人的隐私被全面围剿得手了。好像每个天花板都藏着眼睛,每堵墙都有耳朵。它们像是伴随着你的生命活动出没的,在你独身、结婚、生子、买房、旅行时它们都会掐准了时间打来兴冲冲的电话,像上帝派发的贴心管家,让混乱的人生瞬时变成了一道有序可解的题。记得有次说起一位阿里高管不知什么时候搜过一次骨灰盒,每次打开淘宝,都给他推送骨灰盒,气得他把产品经理叫来好好盘问一番。
但我不是要赶来嘲讽这些时代的异象,我想说的是,虽然这已经是一个越来越好的时代,物质丰富,科技进步,精神解放,但架在人脖子上的隐性枷锁,还是没少。
2
在我们成长过程中,显性的枷锁已经太多。时代、命运、体制……都是庞大而让人望而生畏的对手。
80后从小到大的命运卷轴上,也被时代说来就来的浪潮扑打过好多次。
小时候国企改革,有人的父母下岗丢掉了铁饭碗。一路受教育的过程中总会有跟西方发达世界的信息差,好像凭空就被降维打击掉了一截。
上大学时高校扩招,大学生变成和满大街汽车一样的普通。毕业时又恰逢金融危机,那些暑假还在国外做Summer Intern的小伙伴一毕业就面临失业的窘境。
工作没两年房价噌噌噌上涨,买房成了大城市独自打拼的年轻人三十而立最大的绊脚石。
但早个几十年,可能人生头等大事,就是填饱肚子。所以有朋友说不吃隔夜菜对于我们而言是天经地义的,但对于父母来讲就是很难。当他们没有被时代欺负过,对不浪费食物就不会有那么深的执念。
而再早一点,在战争年代,或许能活下来,就已经是谢天谢地。写《万历十五年》的黄仁宇说他“恰巧出生在中国政治的最低点,以及人心惶惶的最高点”。他有本自传叫《黄河青山》,讲他的一生基本就是壮志未酬的一生。二战、八年抗战、四年内战,无法复制的历史造成了那代人无法复制的命运,他想当拿破仑的心在那个时代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来。
到后来你发现人就是一种无奈的存在。不喜欢的事,让你愤怒的事,和灰尘一样多。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目光和举止,从而圈养了一批批的囚鸟。
囚鸟被笼子囚禁。时代、社会、体制都是笼子,这些是你看得见的、感觉得到的显性枷锁。
但更可怕的是那些看不见的隐性枷锁——当眼界、知识、资源的限制导致了观念限制,当囚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,或者压根不知道天有多高,才是人们都在迅速变成分母的原因。
有个流行词叫“智商税”,同样的,“眼界税”、“知识税”、“观念税”都是隐性枷锁,因为你不仅不知道,而且并不知道自己不知道,甚至以为自己知道。世界是一口紧锁的箱子,你觉得自己打开看过,其实看到的也只有最上面一层。就跟文章一开始说的,普通人并不知道好好聊着天呢,暗搓搓搜索了一个词,暗自庆幸终于有自己的私有领地了,未曾想却走进了他人安排的战局。
3
想要跨越阶层?隐性枷锁是一个槛。
穷人为什么穷?
我小时候去乡村扶贫,乡村孩子每天走路上下学花掉几小时,做农活花掉几小时,读书也很勤奋,但他们除了课本没有课外书读,更别说有机会去看世界,他们和这个正在蓬勃发展的世界有着绝对的时差。
新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在《贫穷的本质》里说,你以为是因为穷人懒吗,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啊。因为知识、眼界、信息的局限带来的观念差异大相径庭。
但“时差”不是穷人的专利。有体制内的高管到了退休才发现,原来这市场这么大啊,原来自己远远可以发展得更好。但当年贪恋权力和地位,又背负家人的期望,只看见眼前那条笔直的所谓“成功”的道路,走了之后就很难回头,越不回头越把自己捆绑了,只能一个劲往前赶。后来才发现,陷在眼前能看到的东西,那些“自以为”的观念覆盖在身上,就像身体上发育出了一个巨大的后天器官,把一辈子过成了一笔糊涂账。
相反,那些抓住时代大机会的人呢,知识结构和认知维度一定高于同时代的常人。1995年的马云去了一趟西雅图,第一次用电脑,第一次上网,然后发现了互联网的巨大机会,他当时的眼界一定高于还在杭州勤勤恳恳干活的普通人。2000年初的安立欣,根据他宏观经济研究生的知识结构,判断出中国到了房地产崛起的阶段,又根据他的信息来源,发现了北京贷款买二手房很难的问题,于是他创办了一个融资担保公司,一干就是10年。安立欣后来创办了格上财富,但这才是他的第一桶金。
眼睛得毒,脑子里底片的像素要比其他人高,尺幅要比其他人阔——这是冯唐形容作家的,但哪止作家呢,跃升阶层的人恐怕都是一种新目光的发明者。
4
想要争取权利?隐性枷锁是一个槛。
我印象很深的一个插曲是,今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获得者埃斯特·迪弗洛是史上最年轻的得主,也是有史以来第二位女性获得者,她说,“我希望(自己的获奖)可以表明一个女人有可能成功,并获得成功的认可。这将激励许多其他妇女继续工作,并鼓励其他许多男人给予她们应有的尊重。”
这句获奖词非常经典,因为她道出了女性获得成功最大的障碍不是她们本身的能力,而是不被认同也不被尊重。
大多数女性大概只能像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里的金智英小姐一样,生活是由旁人的意愿组装而成的——男孩子欺负你就是“喜欢你”,遭遇了性骚扰是“自己先释放了信号”,工作了被男客户强拉着灌酒,婚后“众望所归”成为全职母亲。但作者的重点,不是控诉性别不公,而是”不被看见”,认为那些置若罔闻的日常都“理所应当”,甚至会被认作“这才是好命”。就像古代女子的缠足,就是要在你还懵懂之时,就断了你四处活动翅膀变硬的念想。
她们没有能力从一片斩钉截铁的“不信”中去构建一些“相信”,无法从“你是女孩子”这样开头的句子里发现一点不正常,不相信努力就可以平衡掉那些旧时代的负债。她们甚至都不用燃起内心的战火,就永久让渡了那片安放自我的领地。
可怕的不是“我不要你觉得,我要我觉得”的霸道粗暴,而是“我要你自己觉得”的绵里藏针。这样的故事,怎么讲都觉得苦。
5
想要活得清明?隐性枷锁也是一个槛。
企业家一地鸡毛的婚姻真相由愤怒的当事人喷薄而出后,很多人在网上热议,原来有钱女性也要承受透着屏幕都能感同身受的煎熬,金钱和地位抵挡不了生活的千疮百孔的真相,原来中国没有“贵族”。
局外人常常会羡慕那些这个时代权利和财富的掌舵者,金钱主动成了柔光滤镜,把所有的生活褶皱都熨平了。但一个让人沮丧的真相是,无论是谁,都有活在夹缝里的时刻。局外人对某一类人的态度习惯一刀切,比如企业家都风光无限,明星都赚钱如流水,他们很难知晓圈内微妙的等级划分,谁值得羡慕,谁值得同情,谁将蓄势待发,谁快走到尽头。
所以写《事实》的汉斯·罗斯林说,人类一分为二的本能让我们把世界分成“我们”和“他们”,而以偏概全的本能则让“我们”认为“他们”完全一样。
这种情绪化的想法是人类的本能,帮助我们的祖先在遥远的年代幸存下来,但却是这个时代无数焦虑人类的“隐形枷锁”。情绪化的世界观让人盲目认为金钱和地位就能解决人生幸福,就无法在还未拥有金钱和地位时活得心平气和。
6
囚鸟最好的命运是什么?我90岁的外婆和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,她同样出生在中国政治的最低点,经历近一个世纪的坎坷沉浮。她说“我这一生受过多少刺激,但是我都让自己忘记,我只知道朝前看。”
显性的枷锁无法对抗,但隐形的枷锁却值得去拆解。如果和更辽阔的世界永远隔着那几道栏杆,也不要忘了去撑开更辽阔的大脑和内心。最好的人生,不过就是在一堆残垣破壁之中,努力去找到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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